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8年6月7日 星期六

自戀 (1)


陰雨天,過了中午才需要開始工作,於是又躲進澡缸裡浸浸熱水。看著皮膚的顏色由白逐漸轉紅,全身放鬆,心情自在,大汗開始淋漓,是一種很爽快的感覺。大概有潔癖吧,一天可以洗好幾次澡,喜歡自己的肌膚一直保持清爽乾淨,尤其瀰漫的霧氣中,喜歡那隱隱流動著的芬芳香皂味道。雖然住酒店,但是用的還是自己帶來的香皂,呵呵,六國雖然也是星級酒店,但是檔次不算太高,距離世界前列還很遠很遠,所以這裡提供的香皂不及格。想起紅樓夢裡的賈寶玉,他認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既然自己是個男子,那麼多多洗澡,將這身泥臭味洗乾淨點也好。

想來自己實在是個愛享受的人,樂此不疲這種小小的生活至樂。打開MP3,接上新買的小音箱,讓美麗的音樂流淌在清淨寬大的浴室裡。故意將童麗的同名歌曲和王心雅的《情迷江南》專輯擺在一起,想要品味一下兩人的歌聲,究竟有何不同。前一陣子聽過了童麗唱的《春江花月夜》,深深著迷,介紹一位朋友下載來聽。後來自己再下載一曲時,發現歌者怎麼就變成了王心雅,兩人音色都很美,也都是古箏伴奏,但是儘管唱腔有些些接近,在細微處還是十分不同。初時以為兩人其實是同一人,仔細研究後,發現王心雅就只這麼一張專輯,而童麗有許多許多張。

仔細聆聽,應該是不同人吧。兩個人的音色畢竟還是存在許多差異,儘管都一樣的溫柔委婉。聽完整張專輯,童麗的歌聲,畢竟還是我的最愛。還記得上個月迷戀她唱的《塵緣》,竟然可以掛著耳機,同一首歌,一遍又一遍,一聽再聽,重複地聽上一整天,持續了好幾個星期。奇怪嗎?其實一點也不,只有我自己知道為甚麼。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常常在懷念著一個虛無飄渺的人,那個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穿著清代古裝、有著長長鬢髮、眉眼彎彎似月、那個兩百多年前的人。而我,還記得她的聲音。而她的聲音,很神奇地,居然和童麗的歌聲,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我在戀著一個虛無飄渺的人。我在單戀著一個人嗎?花了許多時間研究清史,想要追尋自己的過去。從《清史稿》開始,逐漸旁及《清國史》、《清代人物傳稿》、《清代職官年表》、《明清進士題名碑》等等,甚至《清實錄》都開始鑽研。這些全都是大部頭的巨著,幾年下來,邊讀邊印證過去諸多夢境,居然也略有收穫。原來對自己過去的好奇,是這樣一種強大的動力。而儘管夢境依稀,而且找到大量文物證據,證明了當時的我,和當時的她,竟然真實存在過。但是,這樣的古人,也只能活在我的內心深深處,是永世無緣再會了。唉,一朝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所以我在單戀著一個人嗎?還是一個兩百多年的老鬼魂?也許都不是,我只是在單戀著自己。這是我的自戀。或多或少,我們都在自戀著吧。網路上看見太多的男男女女,迷惑於自己或他人佈下的情網中,在那些愛恨情仇裡苦苦掙扎。不論身處圍城內外,似乎都很難自在生活,一個人就像一座孤島,夜夜在幽暗的月光下反側難眠,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然而,這些迷惑和掙扎,細細看來也不過三種:一是苦苦追尋那麼一個人,願意拿來手銬,將自己和他緊緊相扣,再也不分離;另外兩種卻剛好相反,自己的雙手已經和另一人鍊結在一起了,卻老想掙脫,可是卻怎麼也掙脫不開;或者乾脆不想掙脫,卻要防著另外那人不安於室,整天想要逃跑,離開自己。

這就是愛情嗎?如果這真是愛情,那麼千古以來不斷被歌頌著的愛情,竟是那麼蒼白無味!追尋著一個可以和你以手銬相扣、形影不離的人,這樣的願望,其實是一種貪慾,究其實際,愛的還是自己;扣在手銬上,想要逃跑,是因為已經食之無味了嗎?還是悔不當初?這當然完完全全是在愛著自己;而緊緊守著手銬,不願那另一人逃走,不能玉成那人的自由心願,這當然也不是愛情。哎,這三種都是自戀,愛著的都是自己,哪裡有愛情可言?反觀自己,真是太幸運了,有幸和古人神遊,清潔乾淨多了,還少了這許多的麻煩和無奈。

真正有能力愛人的人,是十分稀有的。像賈寶玉,他真心關心著周遭每一位與他有緣相識相處的女性,他看來自戀,其實卻是天下最不自戀的人,他戀的都是旁人,不是自己。且看看寶玉在山坡上聽黛玉吟唱《葬花辭》那段吧:「(當寶玉)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懷裏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復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這段悲傷。」

想想看,只是聽了幾句黛玉吟唱的詩句,就「不覺慟倒山坡之上」,真是完全入戲了,全心全意癡迷在黛玉的所思所想裡面,代替她傷心,代替她難過,這是絕絕對對的移情同心,完全沒有了自己,這叫做他戀,而不是自戀。不僅如此,寶玉還由所愛之人再聯想到其他周圍的朋友,「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然後一路推出了這個世間無常的大道理,為這無常而大慟,因而立下大志,要尋個什麼辦法來跳脫這無常的桎梏,一解眾人的傷悲。所以,這才是真正的癡情,只有這樣的癡情才具備愛人的條件,也才有機會呈現出所謂「愛情」的真實面貌來。

而現代人的所謂「愛情」,其實都太自戀了,心中真正愛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該愛著的人。正因為這樣,所以現代人會怪賈寶玉太多情,愛了眾家妹妹們,愛了那麼多人,一點也不專情,以為他的愛情不是愛情。可是我卻這麼認為,他的愛情是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愛情決不能是自私的,那該是一種大愛,甚至是博愛,要愛得徹底,愛得義無反顧,愛得飛蛾撲火,愛得完完全全忘記自己。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這點呢?當我們在那裡掙扎著牆裡牆外或是城裡城外的時候,我們都在想著些什麼?仔細檢討一下,其實都是十分自私的,想到的是自己的保障,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滿足,自己的享樂,自己的一切一切。而我們自以為動了真情深深愛著的人,原來就是那個身負期待,必須供應這一切的人。

就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所以純粹的愛情杳不可得。即使一些古代膾炙人口的美麗詩句,都難以擺脫這個宿命。「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請看看,這還是個交易呢,「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如果你的心和我不齊一,什麼相思?門兒都沒有!再聽聽這首:「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連這追尋著知音的,都還是個滿腦子交易的商人,只除非你是個知音,否則還不對你高聲唱歌呢!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人,真正有能力愛人,這些人不自戀,不自私,或者,只在無人的時候偷偷自戀一下,但是真面對愛情的時候,可以完全忘記自己。愛情,只在這時候開花。「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3 則留言:

YL 提到...

“還記得上個月迷戀她唱的《塵緣》,竟然可以掛著耳機,同一首歌,一遍又一遍,一聽再聽,重複地聽上一整天,持續了好幾個星期。奇怪嗎?”-----> 原来世上还有人有这种习惯啊!听到某一首特别有感觉的歌就会重复地听。我还以为世上只有我会那么怪呢!小可曾经因为对某一首歌特别有感觉,就重复听了三个月之久。。。就是一有机会开机听歌,就听那一首。。。三个月啊!身边的人都为此而说我是怪人,还怀疑小可是否是开始患上精神病。。。

~ 闲杂人等,又来污染园地,请海涵!

愚園主人 提到...

呵呵,同好!同好!

YL 提到...

呵呵,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