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親出門辦事。大約是因為心中很看重這件事,清晨五點居然就自動醒來了。收拾一下行裝,匆匆吃過早餐,趕搭六點三十的區間火車至烏日,然後再換乘台灣高速鐵路。父親去年底車禍受傷,雖然癒後復原良好,但是行動還是稍稍不便,步行緩慢,上下坎折需人攙扶,因此必須提前出門。
在候車室裡閒聊,父親忽然發現忘了帶上手機,焦躁難安,急如星火,非要打公共電話回家請母親送來。但是家裏電話沒人接聽,猜想媽媽已經出門晨練了。只好拜託住在附近的表姐家幫忙,去母親晨練的學校操場將她喚回,最後是表姊夫親自將手機送來火車站,還好,剛好趕上火車開車時刻。
感覺爸爸簡直像個小孩,沒帶手機又有什麼關係呢?需要打電話的時候,台灣大小城市的路旁多的是公共電話亭。也許只是一種積習,一種對現代科技的依賴,口袋裡不放上一只手機,便渾身不對勁,缺少安全感。想想自己也是一樣的,出門沒帶上電腦,雙手便不知道該往哪裡擺。還好出門時帶上了那台在新加坡買的MP4,不僅讓耳朵有事幹,雙手也有了棲息之處。
實在太可愛了!就在等著手機的時候,隨口問問爸爸車票在哪裡?呵呵,原來根本還沒買。爸爸壓根兒忘了還要買票這回事。還好,清晨旅客不多,車票隨手可得。上了火車,才又忽然發現,原來也忘了帶上身份證。因為接下來要換乘台灣高鐵,需要身份證才能購買老人票。這下真的來不及了,只好準備破費一下啦。
看父親這樣丟三落四的,實在教人又心疼,又不放心。爸爸真的已經老邁,需要孩子在旁照料了。沒想到,年紀,對一個人的影響,竟是如此之大。父親在本質上應該是一位精明幹練之人,從農村走進都市,最後在那個艱困的時代裡,勤工儉學,憑一己之力完成大學學歷。畢業後白手起家,還拉拔了四個小孩長大,這些人生事業,全是我所望塵莫及的。
是啊,論讀書求學,我可不是家鄉裡唯一的博士,但是父親卻是當時鄰近村子里最早的兩個大學生之一;論成家立業,父親在我現在的年紀,早已房產無數,子女成群;論社會貢獻,在鄉鄰眼中,他正是那種識見先進、學養深厚的士紳,精明睿智,行俠仗義,排難解紛,深受親友鄰里愛戴。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實在難望父親的項背。
車廂裡,我繼續沉溺在童麗的歌聲裡。父親戴上老花眼鏡,居然在研讀著宗喀巴那本《菩提道次第廣論》,這是一部依照「下士」、「中士」、和「上士」的才智分別,來指導眾生如何趣入大乘佛學的鉅著,文字幽隱精微,尤其是翻譯自藏文,許多當時當地用語,早亡軼於時間裡,並不是一本淺顯易懂的書。遇到看不懂的地方,轉頭和我討論,只好硬著頭皮賣弄一下。實在佩服父親的學習精神。
好久沒在台灣搭乘火車了。車窗外的風景向後快速地捲動退去,都是一些舊夢裡的浮光掠影,那些翠綠的農田,白色點綴著的農舍,還有更遠處的青山和白雲,一起攪拌成少年時期的美麗印記。多麼熟悉的景緻,這一方山水,是我長大的地方,這許多年來,獨自在異鄉飄盪,風光再美,早成久違,再過些年,恐怕更難相會了。
人生真的是緣起緣滅,一轉眼,雲淡風輕,一切一切,都像清晨墜落的星子,我盡力伸出好長好長的手,卻再也不能觸及。所以我多麼珍惜這些和父母親相守的片刻。喜歡和他們說說話,喜歡拉拉他們的手,拍拍他們的肩,喜歡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們的臉。我希望將這些美麗的片刻,用深深的情細細地裹,收進心中好好珍藏。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8年6月25日 星期三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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