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7年10月23日 星期二

[轉載] 讀書的藝術 -- 林語堂

《林家次女》中轉載了太乙父親關於學習的觀點,十分有趣,頗切合自己的讀書方法,特別在此再予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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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積二十年讀書治學的經驗,深知大半的學生對于讀書一事,已經走入錯路,失了讀書的本意。讀書本來是至樂的事,正如杜威說,讀書是一種探險,如探新大陸,如征新土壤;法郎士也說過讀書是「靈魂的壯游」,隨時可發見名山巨川,古跡名勝、深林幽谷、奇花異卉。到了現在,讀書已變成僅求幸免扣分數、留班級的一種苦役而已。而且讀書本來是個人自由的事,與任何人不相干,現在你們讀書,已經不是你們的私事,而處處要受一些不相干的人的干涉,如注冊組及你們的父母兄長之類。有人手里拿一本書,心里想我將何以贍養父母,俯給妻子,這實在是一樁罪過。試想你們看紅樓、水滸、三國志、鏡花緣,是否你們一己的私事,何嘗受人的干涉,何嘗想到何以贍養父母,俯給妻子的問題?但是學問之事,是與看紅樓、水滸相同,完全是個人享樂的一件事。你們若不能用看紅樓、水滸的方法去看哲學史,經濟學,你們就是不懂得讀書之樂,不配讀書,失了讀書之本意,而終讀不成書。你們能真用看紅樓、水滸的方法去看哲學、史學、科學的書,讀書才能「成名」;若徒以課堂的方法讀書,你們最多成了一個「秀士」「博士」,成了吳稚暉先生所謂「洋紳士」「洋八股」。

我認為最理想的讀書方法,最懂得讀書之樂者,莫如中國第一女詩人李清照及其夫趙明誠。我們想像到他們夫婦典當衣服,買碑文、水果,回來夫妻相對展玩咀嚼的情景,真使我羨慕不已。你想他們兩人一面吃水果,一面賞碑帖,或者一面品佳茗,一面校經藉,這是如何的雅致,如何得了讀書的真味。易安居士於金石錄後序自敘他們夫婦的讀書生活,有一段極逼真極活躍的寫照;她說:「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食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收藏既富,于是幾案羅列,枕席狼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你們能用李清照讀書的方法來讀書,能感受到李清照讀書的快樂,你們大概也就可以讀書成名,可以感覺讀書一事,比巴黎跳舞場的「聲色」,逸園的賽「狗」,江灣的賽「馬」有趣。不然,還是看逸園賽狗,江灣賽馬比讀書開心。

什么才叫做真正讀書呢?這個問題很簡單。一句話說,興味到時,拿起書本來就讀,這才叫做真正的讀書,這才不失讀書之本意。這是李清照的讀書法。你們讀書時,須放開心胸,仰視浮云,無酒且過,有煙更佳。現在課堂上讀書連頭頸也不許你轉動,這還能算為讀書的正軌嗎?或在暮春之夕,與你們的愛人,攜手同行,共到野外讀離騷經,或在風雪之夜,靠爐圍坐,佳茗一壺,淡巴菰一盒,哲學、經濟、詩文、史籍十數本狼藉橫陳於沙發之上,然後隨意所之,取而讀之,這才得了讀書的興味。現在你們手里拿一本書,心里計算及格不及格,升級不升級,注冊組對你的態度加何,如何靠這本書騙一只較好的飯碗,娶一位較漂亮的老婆 -- 這還能算為讀書,還配稱為「讀書種子」嗎?還不是為淪為「讀書謬種」嗎?

有人說如林先生這樣讀書方法,簡單固然簡單,但是讀不懂如何,而且不知成效如何?須知世上絕無看不懂的書,有之便是作者文筆艱澀,字句不通,不然便是讀者的程度不合,見識未到。各人如能就興味與程度相近的書選讀,未有不可無師自通,或者偶有疑難,未能邃然了解,涉獵既久,自可融會貫通,試問諸位少時看紅樓、水滸何嘗有人教,何嘗翻字典,你們的侄兒少輩現在看紅樓、西廂,又何嘗須要你們去教?許多人今日中文很好,都是由看小說、史記得來的,而且都是背著師長,偷偷摸摸硬看下去,那些書中不懂的字,不懂的句,看慣了就自然明白。學問的書也是一樣,常看下去,自然會明白,遇有專門名詞,一次不懂,二次不懂,三次就懂了。只怕諸位不得讀書之樂,沒有耐心看下去。

所以我的假定是學生會看書,肯看書,現在教育制度是假定學生不會看書,不肯看書。說學生書看不懂,,在小學時可以說,在中學還可以說,但是在聰明學生,已經是一種誣蔑了。至於已進大學還要說書看不懂,這真有點不好意思吧!大約一人的臉面要緊,年紀一大,即使不能自己喂飯,也得兩手拿一只飯碗硬塞到口里去,似乎不便把你們的奶媽乾娘一齊都帶到學校來給你們喂飯,又不便把大學校教授看做你們的奶媽乾娘。

至於「成效」,我的方法可以包管比現在大學的方法強。現在大學教育的成效如何,大家是很明了的。一人從六歲一直讀到二十六歲大學畢業,通共讀過幾本書?老實說,有限得很。普通大約總不會超過四五十本以上。這還不是跟以前的秀才舉人相等?從前有一位中了舉人,還沒聽見過公羊傳的書名,傳為笑話。現在大學畢業生就有許多近代名著未曾聽過名字,即中國幾種重要叢書也未曾見過。這是學堂的不是,假定你們不會看書,因此也不讓你們有自由看書的機會。一天到晚,總是搖鈴上課,搖鈴吃飯,搖鈴運動,搖鈴睡覺。你想一人的精神是有限的,從八點上課一直到下午四五點,還要運動、拍球,那里還有閑工夫自由看書呢?而且凡是搖鈴,都是討厭,即使搖鈴游戲,我們也有不愿意之時,何況是搖鈴上課?因為學堂假定你們不會讀書,不肯讀書,所以把你們關在課堂請你們靜坐,用「注射」「灌輸」的形式,由教員將知識注射入你們的腦殼里。無如常人頭顱都是不透水的,所以知識注射普通不大成功。但是比如依我方法,假定你們是會看書、要看書,由被動式改為自動式的,給你們充分自由看書的機會,這個成效知何呢?應當計算一下,假定上海光華、大夏或任何大學有一千名學生,每人每期交學費一百元,這一千名學費已經合共有十萬元。將此十萬元拿去買書,由學校預備一間空屋置備書架,扣了五千元做辦公費(再多便是罪過),把這九萬五千元的書籍放在那間空屋,由你們隨便胡鬧去翻書,年底抽簽分配,各人拿回去九十五元的書,只要所用的工夫與你們上課的時間相等,一年之中,你們學問的進步,必非一年上課的成績所可比。現在這十萬元用到那里去?大概一成買書,而九成去養教授,及教授的妻子,教授的奶媽,奶媽又拿去買奶媽的馬桶,這還可以說是把你們的「讀書」看做一件正經事嗎?

假定你們進了這十萬元書籍的圖書館,依我的方決,隨興所之去看書,成效如何呢?有人要疑心,沒有教員的指導,必定是不得要領,雜亂無章,涉獵不精,不求甚解。這自然是一種極端的假定,但是成績還是比現在大學教育好。關於指導,自可編成指導書及種種書目。如此讀了兩年可以抵過在大學上課四年。第一樣,我們須知道讀書的方法,一方面要幾種精讀,一方面也要盡量涉獵翻覽。兩年之中能大概把二十萬元的書箱,隨意翻覽。知其書名、作者、內容大概也就不愧為一讀書人了。第二樣,我們要明白學問的事決不是如此呆板。讀書必求深入,而欲求深入,非由興趣相近者入手不可。學問是每每互相關聯的,一人找到一種有趣的書,必定由一問題而引起其他問題,由看一本書而不能不去找關系的十幾種書,如此循序漸進,自然可以升堂入室,研磨既久,門徑自熟;或是發見問題,發明新義,更可觸類旁通,廣求博引,以證己說,如此一步一步的深入,自可成名。這是自動的讀書方法。較之現在上課聽講被動的方法,如東風過耳這里聽一點,那里聽一點,結果不得其門而入,一無所獲,強似多多了。第三,我們要明白,大學教育的宗旨,對於畢業生的期望,不過要他博覽群籍而已(Be awell-read man), 并不是如課程中所規定,一定非邏輯八十分,心理七十五分不可,也不是說心理看了一百八十三頁講義,邏輯看了二百零三頁講義,便算完事。這種的讀書,便是犯了孔子所謂「今汝畫」的毛病。所謂博覽群籍,無從定義,最多不過說某人「書看得不少」,某人「差一點」而已,那里去定什么限制?說某人「學問不錯」,也不過這麼一句話而已,那里可以說某書一定非讀不可,某種科目是「必修科目」。一人在兩年中泛覽這二十萬元的書籍,大概他對於學問的內容途徑,什麼名著、杰作、版本、箋注,總多少有一點把握了。

現在的大學教育方法如何呢?你們讀書是極端不自由,極端不負責,你們的學問不但有部定標準,簡直可以稱斤兩的。這斤兩制,就是學校的所謂「七十八分」「八十六分」之類,及所謂多少「單位」(學分)。試問學問之事,何得稱量斤兩?所謂世界史七十八分,邏輯八十六分,如何解釋?一人的邏輯,怎麼叫八十六分?若謂世界上關於世界史的知識你們百分已知道了七十八分,豈有那樣容易的事?但依現行制度,每周三小時的科目算三單位,每周二小時的科目算二單位,這樣由一方塊一方塊的單位,慢慢堆疊而來,疊成多少立方尺的學問,于是乎某人「畢業」,某人是「學士」了。你想這笑話不笑話?須知我們何以有此大學制?是因為各人要拿文憑,因為要拿文憑,故不得不由部定標準,評衡一下,就不得不讓教務處來把你們「稱一稱」。你們如果不要文憑,便無被稱之必要。但是你們為什麼要文憑呢?說來話長。有人因為要行孝道,拿了父母的錢,心里難過,於是下定決心,要規規矩矩安心定志讀幾年書,才不辜負父母一番好意及期望。這是不對的,與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戀愛女子一樣的違背道德。這是你們私人讀書享樂的事,橫被家庭義務的干涉,是想把真理學問獻給你們的父親母親做敬禮。只因真理學問,似太渺茫,所以還是拿一張文憑具體一點為是。有人因為想要得文憑學位,每月可以多得幾十塊錢,使你們的親卿愛卿寧馨兒舒服一點。社會對你們的父母說:你們兒子中學畢業讀了三十本書,我可給他每月四五十元,如果再下二千元本錢再讀了三十本書,大學畢業,我可給他每月八九十元。你們的父母算盤一打,說「好」,于是議成,而你們進大學,於是你們被稱,拿文憑,果然每月八九十元到手,成交易。這還不是你們被出賣嗎?與讀書之本旨何關,與我所說讀書之樂又何關?但是你們不能怪學校給你們稱斤兩,因為你們要向他拿文憑,學堂為保持招牌信用起見,不能不知此,然後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處於今日大規模制造法(Mass Production)之時期,不能不劃定商貨之品類(Standardization ofProducts), 學問既然成為公然交易的商品,秀士、碩士、博士,既為大規模制造品之一,自然也不能不「劃定」一下。其實這種以學問為交易之事,自古已然。子張學干祿;子曰「三學,不至於谷,未易得也。」關於往時「生員」在社會所作的孽,可參觀<亭林文集>生員論上中下三篇。

到了這個地步,讀書與入學,完全是兩件事了,去原意遠矣。我所希望者,是諸位早日覺悟,在明知被賣之下,仍舊不忘其本,不背讀書之本意,不失讀書之快樂,不昧於真正讀書的意義。并希望諸位趁火打劫,雖然被賣,錢也要拿,書也要讀,如此就兩得其便了。

民國19年10月26日圣約翰大學講稿,<中學生>第十二期20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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