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衝突

傍晚下班的時候，一位借酒裝瘋的原住民在公車上大鬧，先是想向司機要錢，因為駕駛座旁邊，就是個裝滿了各種面值硬幣的錢筒，是司機給付現乘客找零用的。司機不理它，於是這位年輕的、長得黑黑的原住民，就開始大聲胡言亂語，在車內到處走動，一邊喝著酒，一邊還不時用手去碰觸正在駕駛中的司機。只要這位仁兄靠近了自己，座位上的乘客只好更換座位走避，總之，大家都害怕這地頭蛇。我當然也不例外，自己有語言上的劣勢，而且人生地不熟，更加不敢逞強，只能低頭閉嘴，就怕惹事上身。

這位司機十分有耐心，不停的勸解這位原住民，但是似乎毫無效果。坐我前面的一位白人忍不住了，出聲要求這位仁兄不要干擾司機，我的心中實在佩服這位見義勇為的乘客。這位原住民居然就走了過來，開始想要動手和這位乘客打架，還裝出一副拳擊高手的態勢，不只動手，還口出惡言，出聲威脅。大家都替這位乘客捏一把冷汗。我看這位原住民實在沒醉，只是藉酒鬧事而已。司機馬上將車停在路旁，反過來勸架。但是看來效果不彰。有些乘客乾脆就下車了，因為實在不知道這事會鬧多久、鬧多大。

最後司機還是只好打電話報警了，這位鬧事的仁兄看看苗頭不對，自己下車走了。下車後，還在路旁不斷地比劃著中國功夫的姿勢，一副很想決鬥的樣子。唉，第一次在公車上遇見這種鬧劇。後來每個人下車時都走到前車門向司機道謝，同時讚美他的冷靜和處理得當。

其實居住在阿德雷德的討厭事之一，就是偶而會遇到原住民的騷擾。他們常常成群結隊在樹蔭下喝酒，如果發現你單獨一人，可能就會有一兩個年輕人突然衝著你跑過來，向你要點零錢，想買酒喝。和長相粗曠帶著英氣的新西蘭原住民不同，澳大利亞原住民一般膚色比較黑，鼻子塌陷，兩頰豐滿，身材不會太高，可能因為酗酒的緣故，許多原住民都長得矮矮胖胖的，尤其肚皮明顯地大，在外觀上還常常是披頭散髮，頭髮沾帶著些灰泥土色，有些頭髮還糾結成長條狀，常常令我想起非洲人、或是印度修煉隱士的的長辮子。

幾百年前，正當歐洲人大舉侵入澳大利亞這片原本與世無爭的淨土時，曾經有大量的原住民被屠殺，因為在白人的眼裡，他們只是一種動物，而不是人類。當正義的號角響起，勸阻白人對土著的濫殺時，白人開始在他們身上實驗所謂的改造計畫，許多小孩，被迫單獨離開他們父母親的身邊，被集中到白人為他們設立的集中營（學校），孤孤單單地、淒淒慘慘地、接受白人的教育，結局是沒學會白人的文明，反倒學了一大堆好吃懶做和酗酒的習慣，同時也失去了在他們自己荒野領地裡的生存能力。

白人為了彌補這個未曾預料到的後果，只好盡可能通過社會福利制度對原住民施恩，幾年前甚至還通過法案，使用金錢補償來買回當年通過武力侵佔私人領地所獲取的、現在稱作國有土地的所有權。而這施恩的結果，當然更加助長了原住民不肯自力更生，只想依賴社會福利過活的心態了。

想想，如果當年白人沒有入侵這片土地，如果原住民還是和他們的先祖一樣，在這片大地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每天在低矮叢林中步行遊玩，以袋鼠、鴕鳥、昆蟲和野生植物為主食維生，沒有白人帶來的酒，沒有甜得令人發膩的零食，也沒有公車，沒有公車的司機和乘客，也沒有對公車上裝滿硬幣的錢筒的貪婪。想想，今天在公車上所發生的事，還是我們這些後來的入侵者造成的。

白人的文化和這些原住民的文化當然是不同的。在不同的文化浸潤下，一個人所習得的行為能力，當然也有所不同。所以一個原住民，無法依照白人的文化規矩行事，實在是不能也，而不是不為也。在他們的腦海裡，根本就不存在白人文明所規定的種種規矩，在他們的腦海裡，天下為公，所有的東西都是上天的賜予，你可以擁有，為甚麼我就不可以？就好像在荒野裡步行遊玩，隨手抓到的昆蟲與動物，都是上天的賜予，是你的也是我的，所以公車錢筒裡的錢，為甚麼只能歸你獨占？

想想，許多人的思想和行為，如果不能和這個社會的規範相合相容，可能也是因為不能也，而不是不為也。這種十分隱性的、心理層面的無能為力，其實和有形的殘障，沒好大區別。外在的生理如果殘障了，只好學習著使用其他的肢體工具，來取代那失去的工具的功能。或者，根本就忘了這個功能，學習著過著沒這功能的生活。

昨天中午上街買東西，在學校轉角搭乘免費的99B公車，有位盲人剛好要下車，而有位乘客也剛好要和他錯肩而過，這位乘客馬上出聲幫這位盲人引導方向，一直等到這位盲人安全地走在人行道上，才放心地上車。而車上的司機和眾多乘客，也都充滿愛心和耐心地等待這位乘客完成任務，這車才真的開動。在這個白人社會裡的人，整體而言，好像比在中國的人，要更加沉穩，更加有人道精神。就這種人道精神而言，應該也是一種文化上的無能為力，因為中國雖然也在快速成長，但是還沒成熟到這地步。

所以鼓勵自己要常懷悲憫之心，不管是外顯還是內隱的無能為力，這不能按照特定文化標準思考和行為的人，可能都是因為不能也，而不是不為也，他是真的作不到，所以要能原諒。自己並不是特別能夠原諒人的人，這是因為修煉不足，所以更要常常自我提醒，免傷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