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撐傘上學,阿德雷德又是淒風苦雨的天氣,雨珠輕輕敲著傘面,市街一片蕭瑟靜寂。是天人相感嗎?這樣的風這樣的雨,似乎也在呼應著我內心的悲悽。想到今天是地震後第四天了,還埋在瓦礫堆下的人們,生存機會,已經十分十分渺茫。痛心他們這幾天所遭受的折磨、痛苦、和絕望。想著他們人生的最後想念,會是什麼?想著他們的親人,在面對這忽然到來的生離死別,該是如何的揪心和徬徨?死亡,真的是人生裡最清晰可見的斷裂,反映著這無常世界裡的某一種真相,一向以為是連續平滑的生命,以為是可預期可連續的未來,竟是這樣脆弱,一碰即斷一觸即傷。
這個世界的連續性,實在沒有我想像中那般的強韌與必然,在每個片刻裡,我都在經歷著死亡。一呼一吸,一嗔一笑,昏沉和警醒,閉眼與張看,每一回都是一次轉折,每一剎那都存在著中斷。只是這些微細的死亡,太容易被我忽視不見了。我是個不清醒的人,不是活在過去,就是活在未來,每時每刻,我都不在家,不曾住進自己的身心裡,不能當家作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所以我看見了過去,看見過去那些曾經的美好,如一匹五彩繽紛的絲綢,長長的、遙遠的攤開在身後,在往日的風中清揚著溫柔。我也看見了未來,未來像張高高的天梯,直直聳進雲端,沒有憂愁,那麼輕易,好像立即可以快步前奔可以毫不遲疑。
就只差看不見現在。看不見此刻自己體內的細胞和細胞正在生離死別,而上一刻的心也正和這一刻的心說著再見。原來這個物質世界的真相,本來就不是連續的。斷裂、終止、轉折、變化,原來才是這無常人生的真實境遇。那些埋在石礫堆裡的受難人們,在這上天給的、漫長的四天四夜的無奈折磨裡,孤孤單單的陪伴著自己臨死的肉體,是不是在最後一刻,已經想明白了這許多許多的道理?要感激上天的任何恩賜。也許,這是一生裡唯一的一次,當然,也是一生裡最後的一次,真正誠誠實實地與自己相伴,真實的活在此時此刻。
而最大的痛苦已經過去,所有的回憶已經追想完畢,而未來,已經不再需要想像,這是最後的機會,活在當下此刻。在當下此刻,明白這所有的斷裂、終止、轉折、變化,不過只是我們的心識,對外界現象的反射。痛苦,是因為心識辨認那外境為痛苦;孤寂,是因為心識辨認那外境是孤寂;折磨,是因為心識承認那外境在折磨;不捨與絕望,是因為心識不願意放下這無常虛幻的外境。事實上,我們所存活著的世界,包括這脆弱的身體,都只是地水火風這四大的偶然緣聚,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緣滅後,還諸大地,理所應當,所以不需要心存冤屈,更不需要怨天尤人。
靜靜看著這四大所造的假我,隨著斷裂的樑柱、牆壁、屋瓦、鋼筋、和墜落的岩石,混和著雨水、泥石流、和砂礫,在淒冷的風中逐漸分解飄散,終於才認清真實的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斷裂、從不終止、沒有轉折、也沒有變化。那是橫亙千古的真我,在一次又一次的輪迴裡,不斷地昇華,不斷地淨化,脫去對塵世的沾染,回復清淨的本然。就好像在這風裡這雨裡,讓聖潔的淨水,一遍又一遍刷洗著全身,洗去塵垢,洗去鮮血,洗去痛苦、洗去貪嗔痴慢疑,洗去一切一切污穢。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8年5月16日 星期五
雨天裡的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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