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著棉被,再賴床一下吧。側眼瞧去,天空仍然灰暗著,窗外那棵高大的法國梧桐在清晨的風中婆娑搖曳。聽見落雨敲窗的聲音,更遠處的天際,是一片細雨濛濛,北京終於還是下雨了,難道是因為不捨我們今天就要離去?
其實並不特別喜歡北京,北京總給我一種晦暗沈重的感覺,就像在心底偷偷藏著一千朵雲,層層疊疊,不許你任意舒展,也不許打開心窗偷看。這是一千年歷史的壓抑,是皇族和庶民之間咫尺天涯的距離。走在北京的街上,胸中總是塞滿了嘆息。
為甚麼嘆息?這是個積澱了太長歷史和太多故事的城市,興興衰衰沉沉浮浮了太多人的雄心壯志和兒女情長,想到那些功蓋千古的帝王名臣,征戰一世,終於獲得天下,站上了北京的城頭。但是在獲得天下的那個剎那,也同時失去了自己,永遠失去了自己。發跡前那些田園清福和閒情野趣,甚至可能有過的兒女情長,卻從此不再。雄心壯志和兒女情長,究竟誰比較壯、哪個比較長,其實很難去計較。
看看那些各領風騷數百年的才人逸士其實也不能例外。十年寒窗無人問,忽然間,就在揚名天下的那個清晨,站在北京城頭,看著市街裡熙攘往來的庶民百姓,心中難道就不會感慨萬千嗎?回首過去那十年,該是對這世間做了多大的讓步,面對自己的人生又做了多少的妥協,才換來這功成名就的一刻?而就在這一刻,日子從此不同。是比較好呢?還是更壞?
得到了就註定要失去。擄獲了美人的芳心,就註定英雄不能再是英雄,但是美人只愛英雄,所以這場愛戀,只好必須是場悲劇。佳人終於躲進了才子的胸懷,也同樣註定了佳人不再會是佳人,因為柴米油鹽醬醋茶,每一樣都和美貌蕙心絕緣,可惜才子只愛佳人,這一樣註定了悲劇一場。看看胡蘭成看看張愛玲,期待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又有何用?
所以每次來到北京,心中只剩下嘆息。天子腳下的禁地,豈是凡人能夠輕易居住的呢?這個城市給我一種皇天厚土的感覺。這皇天很高,而這厚土很硬,想在這裡生存,必須心比天高,遠遠超越凡人的高,所以必需放棄更多的人間平凡;還必須能鑽透硬土,超常地用力地紮下深根,才有機會接上厚厚土地裡縱橫千里的養分和水源。當然,一旦接上厚土裡的水源,盤根錯節指日可待,而枝枒將會高挑萬丈,和皇天並肩比美。
將來會在北京定居嗎?我的後半輩子。北京很大氣,就連清晨這場雨,也下得落落大方。窗戶遠望,翠柳白楊嬌嫩新綠,雨水找到了新的歸宿,和這片黃土地如膠似漆、親親蜜蜜。但是這些雨滴,在決定下落的剎那,已經註定必須失去他們遨遊的天空和雲氣。得到了就註定要失去。這些雨滴,只好流落凡塵,忘卻曾經有過的,在雲間飄盪天地浮游的美麗。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8年4月21日 星期一
北京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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