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8年4月6日 星期日

兒子


清晨送小孩去機場,這是第一次放他單飛。上午從阿德雷德飛香港,中轉墨爾本,晚上再由香港轉台北。待飛抵目的地,已經是明天凌晨靠近一點了。才十三歲的孩子,其實很心疼他,還這麼小就到處和我奔波流浪,兩個人在陌生的異地相依為命。當然也很讚許他,小小年紀已經學會了獨立自主,勇敢地面對許多原本不必要、也不屬於他個人的人生紛擾。想想自己小時候,在他這個年記時,都在作些什麼呢?那時的自己,好像還是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小孩,還沉浸在各式各樣的童趣裡,整天編織些虛無飄渺的夢幻。可是小孩卻和我不同,命運的安排讓他早熟,讓他提前認識到許多人生的真相,讓他早早地學會了沉著、忍耐、安靜、堅强、和勇敢。感到欣慰的是,在經歷了這許多生活的波瀾後,他還能夠在冷靜寬容的進退舉止裡,繼續珍惜著那顆自小善良的心。他的這些特質看來與遺傳無關,我實在自愧拂如,那是他自己造化天成,想是稟那天地之氣而來的。作為他的俗世父親,我的貪愛之心總希望他一生順順利利,成就一切他希望著的夢想;但是作為他的修行夥伴,也只能祝福他,在人生的道場裡,時時刻刻覺察自己的心,分分秒秒明白自己的行。能夠作到「真如不變,無礙隨緣」,也就足夠了。

忽然憶起《紅樓夢》裡的句子:「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爲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 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爲甘露,爲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充塞于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蕩,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複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發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爲大凶大惡。置之于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則爲情痴情種;若生于詩書清貧之族,則爲逸士高人;縱再偶生于薄祚寒門,斷不能爲走卒健僕、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爲奇優名倡。」不論稟氣是靈秀是乖僻,人生道場終究非走完不可,人生的種種遇合,對這禀氣「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最後「發泄一盡始散」,一切還諸天地。所以禀什麽氣實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短暫人生裡面對天地的態度。

目送著兒子入關、進候機室。在兩步之遙,透過玻璃窗看著清秀俊帥的他,感覺很滿足。呵呵,別無所求,就這點滿足就很足够了。人世間大多數的「愛」,都想要緊緊地纏縛所愛之物、之人、之事,佔為己有,最好能藏諸深淵名山,不容他人覬覦。這些所謂的「愛」,只反映出自己的貪念,也就是自己的污濁獸性而已;唯獨父母親對孩子的愛,希望他學會獨立、學會勇敢、學會高飛,飛得愈高愈遠愈好。雖然會不捨得,雖然也會心疼也會傷感,但是,在看著孩子有能力高飛遠走的時候,一切辛苦,都充分獲得回報。這真是上天的恩賜。人類我執的本質是自私,但是對自己的親人、對自己的孩子卻可以完全不自私,這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啊!常常感嘆人世間最困難的事情就是降伏我執,但是居然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就立即、直接地體驗到了這無我的神性,不費吹灰之力達成多生輪迴裏苦苦追求的目標,實在太美妙了。真的感謝上天的美好恩賜,讓我今生能夠和他父子一場。

和他揮揮手,走出機場大厦,搭上公車回家。車窗外陽光燦爛,涼風吹得很輕柔。忽然發現,又是自己一人了。人生本來就是獨來獨往,沒有任何人真的可以永遠相陪的。再親近的人,都只是陪你一段路而已。接下來一個星期,一個人品嚐生活的自由和孤寂。不論是自由也好、孤寂也好,都只是心的幻化,都只是我的心,在相應著那無常的緣聚而已。本然的我,還是在那裡好好地生活著。這幾天剛好可以專心寫作,對付對付那些早該完成的功課。然後等到四月十二日,在香港機場等候小孩由台北飛來和我會合,然後是北京、成都、和南昌,開始我們兩個星期的中國之旅。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