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在雲間,從黑夜飛到天明。九個小時,是北半球到南半球的距離。經濟艙,兩個人都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上機的時候,小孩以為又有頭等艙可坐,錯誤的期待,只好失望。挨著他身邊座位上的客人,是一對很肥碩的中年印度夫婦,兩個人的腰圍,至少都有五倍的我那麼大吧,是纏著高高頭巾的錫克教徒,看起來很有教養,但是卻像似第一次搭機,飛機尚未起飛,那印度丈夫就急急起身引領他的妻子上洗手間,當然被空服人員要求回座,於是小孩很無奈的站起,讓過,坐下,再站起,讓過,坐下。
忽然聞到一陣陣濃烈的臭味,在密閉的機艙裡隱隱擴散。初初聞起來,像是一種悶壞了的醬菜味道,又彷彿大學時同寢室學友那數日未洗的臭襪子味道。原以為只是暫時現象,沒想一會兒以後,那氣味更是張揚,感覺更像是有人大量食肉之後散發出來的腥羶之氣。或者是有人很久很久沒洗澡了,然後使用了大量的香料,來掩蓋那薰人的體臭,而香料的種類,似乎不是我們熟悉的香水,而是麝香、檀香之類的陌生氣味,混雜在濃濃的體臭裡。一時還沒想明白這氣味的來歷,而由於連日困乏,用過午夜的晚餐後,在耳機傳來的美麗的鋼琴樂音裡,很快酣然入睡。
是空服員將我喚醒的,原來早餐時間已到。看看機窗外天色早已一片大白,而小孩似乎還在熟睡中。整個機艙又甦醒了過來。那兩位印度人又要上洗手間了,小孩於是再度站起,讓過,坐下,再站起,讓過,坐下。那兩位印度人的體型真是肥碩啊,在座椅和椅背的空隙裡很艱難地擠壓穿行。經過身邊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原來那陣陣飄散的氣味,正來自他們兩人身上。啊,真是難為了小孩,他忍受了一整晚的薰鼻氣味,再加上不斷的站起、讓過、坐下,居然無怨無尤。當飛機剛剛降落在阿德雷德機場的時候,呵呵,這兩個人居然又站起身,又想再去一次洗手間。可憐的小孩,只好再度重複了兩遍剛剛的站起、讓過、坐下的動作。
因為飛機正在跑道上滑行,兩個印度人當然又被空服員給趕回座位啦。啊,真是難聞啊,那腥羶的氣味。而且想必很久很久沒洗澡了,那一身體臭,在香料的遮掩下更是欲蓋彌彰。想一想,要是換成是我,和那兩人挨著坐上一夜,我真能心無埋怨,做到「真如不變,無礙隨緣」嗎?我想,我不能,我真的做不到。知曉道理的字面意義是相對簡單的事,但是要能真正體悟、從而身體力行,還真是艱難的事啊。在事後回顧過去曾經經歷的痛苦與折磨,我很容易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超俗脫塵了,那是自欺欺人。其實我很容易忘記,當時那正在經歷著實相緣聚的心境,是如何的不安寧。
是呵,不論厭惡也好,歡喜也罷,如何活在那當下的片刻,真的是人生最大最難的課題。若是換成我,必須和那兩個印度人挨著坐上一夜,我該怎麼自處?佛學裡的「八正道」,似乎提供了一些建議:
「正見」:遠離妄想,看見什麼是什麼。正確地看見這緣聚世界裡的實相。
「正思惟」:聞、思、修、證等思維過程,都能離開世俗的妄想分別,從而引發如理如實的智慧。
「正語」:說真實語,也就是不妄語、不慢語、不惡語、不謗語、不綺語、不暴語,遠離一切戲論。
「正業」:業,就是行為。時時刻刻,清楚明白自己在作些什麼,因此而能不作任何惡行。
「正命」:命,就是所領受的東西,也就是結果。任何事都是自作自受,只有端正的初發心,才能帶來端正的結果。
「正精進」:精進,就是持續不斷的努力;正,是專注。正精進,就是專注地、持續不斷地努力。
「正念」:念,就是念頭、意念。通過不斷的自省,時時刻刻專注地觀照著妄念的生滅。
「正定」:身心寂滅的禪定。
所以,正確的作法該是如實地去聞嗅那臭味,正確地理解那散發氣味的化學分子,在距離鼻孔七公分處的嗅覺上皮膜中溶解爲黏液,這黏液讓嗅覺細胞産生神經衝動的弱電流,經嗅神經傳導,最後到達大腦皮層,然後在我累世薰染而來的分別心下,認定那是種令自己生厭的臭味。終於明白那臭味實在不是兩位印度夫婦的問題,而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問題。臭味的嗅覺是我自己所造成,而我的分別心認為這味道噁心可怖,當然更是自己的問題。也許,在那兩位印度旅客的國度裡,那樣的味道,才正是天下最最優雅美麗的味道呢!
回到家,小孩立即衝進浴室,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呵呵,決定下回再有這樣的機會,一定和小孩對換座位,換我來領受一下這現世的薰習。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8年4月26日 星期六
好臭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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