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論文，以及胡扯身心靈

花了一個星期，終於改寫完那篇需要大修的論文，下午將它寄給我的另一位合作者處理英文修辭，等她回覆後，就可以丟回給期刊主編了。這篇文章命運多舛，很久以前將這篇稿子投給了這個領域裡世界最頂級的期刊，審稿學者可能有一點點種族歧視的毛病，不僅退稿，還建議找個英文是母語的白人來擔任合作的作者，然後重寫這篇文章。因為自己很懶惰，不想改寫太多，所以就找了博士班時的導師幫忙，讓她擔任合作者，果然文章在英文修辭上大有長進，於是投給了領域裡世界排行第二的期刊。沒想到這回的審稿學者們嫌棄這篇文章的數學不及格，還是給定了退稿的罪，傷心之餘，於是在今年初改投另一個更差的期刊，結果，審稿學者卻反過頭來嫌棄它所使用的數學太難，要求將數學部份簡化、或是放到附錄去，改用管理者能夠看得懂得語言，重新來陳述這篇文章所研究的課題。

哈哈，本來是因為懶惰不想大幅改寫，結局還是得用力地改寫，最後大約有1/3的內容是完全重寫的，替自己拍拍手鼓勵一下，面對這種大規模的工程，心中出現想要逃避的念頭應該是很正常的。接下來要再接再厲，繼續解決那些延宕已久的，數據早已蒐集完畢的，卻讓自己那善於逃避的心，冷落在書架上的許多研究成果。不過在繼續努力之前，還是先寫篇博文，讓自己放個小假，鬆上一口氣吧。

想想作研究、寫論文應該是可以完全符合『成癮理論』的思想的。自己在2003年發表在Cyberpsychology & Behaviour裡面的一篇文章討論了『成癮行為』的內在機理。目前公認的看法是，『成癮』現象，是有一定過程的。先是要重複某個特定行為，而這個特定行為在每次發生時都必須滿足兩個條件：(1) 有一定難度，也就是要有挑戰性，(2) 行為者必須能習得技巧，來應付這個挑戰。如果每次這個行為者都能挑戰成功，那麼就會獲致樂趣的回饋，換言之，特定行為的難度要逐步提高，但是提高的幅度不能超過行為者的能力，這樣才能讓行為者每次都獲得挑戰成功的樂趣。只要每次都獲得樂趣，行為者就會重複這個特定行為，直到某個微妙的時刻，這個行為者經歷了一個被稱作『心流』的經驗（flow experience），『上癮』，就發生了。根據研究，『心流』存在三個特徵：(1) 時間感的消失，(2) 空間感的消失，以及(3) 對自己真實角色的遺忘。

猜想那些高度產出，在學界享有盛名的大學者們，肯定都是寫論文的『成癮者』，也就是說，都是一些病態的傢伙。寫文章投稿頂級期刊，本身就是一種挑戰，應付這種挑戰需要技巧，而這技巧，和寫作者/研究者的個人能力/學術訓練很有關係。如果僥倖挑戰成功，那種文章獲得發表的成就感是十分之高的，愈能挑戰成功，就愈想要挑戰難度更高的期刊，於是每一次的成功，都帶來無可比擬的樂趣與滿足。而當寫作愈勤，陶醉其中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往往能夠進入一種廢寢忘食、懸樑刺股的境界，所謂『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都在描繪這種病態的『時空暫忘』的『心流』現象。到這個時候，這位學者就『成癮』了，也就是說，對寫作學術文章上癮了，每天非寫不可，而且不只自己要寫，也偏執地強迫他的學生們，大家給我努力的寫！

所以這證明了『身』與『心』確實是交互作用的。

因為最近幾天這裡的天氣都超好，每天都騎自行車上學，但是以前偶而搭公車時，注意到公車站牌的對面，有家Psychotherapy診所。顧名思義，Psycho-就是心理學的字根，Therapy是治療，這裡就是心理醫生駐診的地方。身體不舒服，我們上醫院找醫師治療我們的『身』；心理不舒服，想當然爾，找心理醫師治療我們的『心』。那麼『靈』呢？可能宗教就是『靈』的Therapy吧？想想真是有道理耶，人們常常將『身』『心』『靈』相提並論，西方哲學思想裡也有三位一體（trinity）的觀念，照顧好身心靈三者，實在是人生最切要的事了。但是，在這三者裡，『身』最具體，最物質化，身的病態最容易被觀察到，治療的結果也最容易使用肉眼或儀器加以觀察，所以人們一般只會注意到『身』，因此『心』和『靈』，是十分容易被忽略的。看看每年千萬學子爭相擠進大學窄門的時候，醫學系，尤其是外科、內科、婦產科等，是最爭先恐後、難以進入的科系，就可見一斑了。

『身』，實在是人類最外表的呈現，最膚淺，也最不耐久。可是『身』，卻獲得了最高的注目。其次是『心』，起碼我們還看得見這Psychotherapy呢！『靈』是真正躲到角落裡去的，罩著宗教的外衣，背負著迷信的罵名，但是卻默默地、世世代代地、在撫慰著人類的『靈』。

在寫論文的空隙裡，還是每天練習瑜伽和靜坐，體會到『身』『心』『靈』三者，好像有個東西，可以將他們連繫起來。這就是『能量』，或者稱為『氣』。古代道家寫這個『氣』字，和今天的寫法是很不同的，道家裡的『氣』字，其實是上下用『无』和橫著四個點的『火』寫在同一個字裡，意思是沒有火氣了，自然就有能量了。這是身心相應的另一例證。中國的古人很有意思，對『能量』做了比較精細的剖析。古人認為『能量』的可貯存形式就是『氣』，『氣』的物質化形式就是『精』，而『氣』的應用是『神』，也就是曾國藩所說的：『清明在躬，志氣如神』的神。

古人所謂的『煉精化氣』，就是先通過食物中的『五穀菁華』、空氣中的『清和之氣』、與人身中父母賜與的『一點精血』，三者可以自然和合成『精』，這個『精』，『順之成人，逆之成道』，如果動了淫念，就成了繁衍宗族的種子；但是如果能夠通過『心』的鍛鍊，也就是清心寡慾、反璞歸真，來善用這些『精』，就可以發生『煉精化氣』的現象，使這物質的『精』，以『氣』的形式，被貯存在人體的奇經八脈裡，從而起到滋養身體，延年益壽的效果。在『道家』的丹經裡，進一步擴大這個思想，認為在這時候，如果還能通過『靈』的鍛鍊，這個人體還可以發生『煉氣化神』的現象，也就是說，這『氣』，成了『靈』的養分，充分地滋養著靈性成長的需要。而『靈』的充分成熟滋長，反應在一般人生的活動中，就可以呈現出那種智慧過人、精明幹練、卻又悲天憫人、甚至捨己為人的聖人特徵。

當然，道家丹經中最高級的修煉階段是『煉神還虛』，還將這精煉的『神』還諸天地，放盡對肉身的執著，住進永恆的靈性喜悅之中。我想，道家最後這境界，和佛家的思想是並行不悖的。《宗鏡錄》裡說：『真心以靈知寂照爲心，不空無住爲體，實相爲相。妄心以六塵緣影爲心，無性爲體，攀緣思慮爲相。』又說：『以一切境界，但隨心所緣，念念相續故，而得住持，暫時而有。』又說：『謂心爲動，心實不動。若能觀心，知心無起，即得隨順，入真如門。當知所有，皆是虛妄心念而生，心有即有，心無即無，有無從心，彌須自覺。勿不自覺，爲心自欺，既知心誑，更勿留心，好惡是非一時都放，則心無住處，心無住處，則無有心，既無有心，亦無無心，有無總無，身心俱盡。身心盡故，泯齊萬境，萬境無相，合本一冥。冥然玄照，照無不寂，以寂爲體，體無不虛，虛寂無窮，通同法界。法界緣起，無不自然，來無所從，去無所至。又法無定相，真妄由心，起盡同原，更無別旨。』

哎！說得真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