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重讀這本自己很喜歡的小書﹐好像每次讀有每次不同的感受﹐尤其是其中的第一章﹐清晰地闡述了空性的概念﹙後面幾章介紹了大乘佛教的基本教義和藏傳佛教的基本修法﹚。決定對第一章做點書摘﹐常常可以點醒自己﹐用清醒的心眼﹐靜觀這個由自己的心所創造出來的既真實又虛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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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物可以從兩種觀點來分析:“它的顯現”以及“它的本性”。每件事物都包含這兩面,連你正在看的這本書也不例外。因為你所受到的影響,所以“它”顯現為一本書;對于一只小蟲子而言,它可能顯現為一種食物。...事物的顯現與事物的本性,並非分離的兩種真理,而是一體的兩面。
“自我”是一種誤解,但卻被當成了正確的見解,它只是一個幻相。根據佛教,“我”和“我自己”的這種持續感,既是無明,也是無明的結果。無明就是不明白,沒看到全豹——你可能只見到片斷、零星的東西,卻不了解全盤的情況。...當自我是主體的時候,它就是無明;當自我是客體的時候,它就是無明的結果。
仔細考量一下,我們就會了解:當我們說“我”的時候,連自己也不清楚“我”指的是什麼。...我們一直感到自己是實質且真正的。特別是當我們情緒爆發的時候,這種真實感這樣地強烈,以致于我們順理成章地認為有個實體的東西存在,而不是幻覺,也不是由歪曲看法所引起的錯誤見解。
問題還不只是幻覺而已!由于我們太習慣它了,因此不知道除了它之外還有什麼——所有的生命都以它為根本。我們在自我上投資龐大,所以與它片刻不離,而且不惜代價地保護它。... 因為我們執著于這種幻覺,又缺乏任何直接的證據來證明自我不是個幻覺,所以我們把大部分的時間用來收集某些情況下的證據,以證明自我的存在。有一種證明的方法,就是創造出一個自我可以比對的“對方”,這是以證明客體存在的方式,間接地證明了主體的存在。沒有主體也就沒有客體,因此只要客體存在,主體也必定存在。
分離的“自我”幻相存在的同時,“他人”也存在了;也就是有個分離的我“在這里”的概念,自然就產生了另一個東西“在那里”。因為要成為區別的、分離的狀況,在你以外就必須要有另一個東西來區別和分離。如果大家都一樣,就不能分離和區別了。在定義中說,主體伴隨著客體,而自我則伴隨著他人。“他人”又逐漸分成了“她”、“他”、“他們”、“它”等等,然后把一些當成朋友、一些當成敵人,其他則當成微不足道的而加以忽視。太多的“他人”不但不能確立自我,反而有威脅,因此就在這些“他人”之中建立了種種的“我們”,以提供進一步的安全感,並加強自我是一個實體的信念。
自我創造了一個非常精密的生存體系,並發展出堅固的模式,讓我們覺得它既自然又似乎是天生的。不必提消滅自我了,僅僅去除一些習慣模式,都是一件困難的工作,因為我們生生世世、歲歲年年的主要心思,都用來建立、擴展、支持和保護這個稱為“自我”的大廈。
如果有什麼東西能夠離于你的概念而獨立地、真實地存在,那麼它就一定離于存在與不存在這兩個極端,因為存在和不存在是對一個主體而說的。真正存在的事物不須要依賴其他事物的存在與否來證明它自己的存在——它超越了自他、主客、存在與不存在等二元對立。
“無我”並不一定代表自我不存在。“無我”表示自我並不是依照我們認定的方式存在著——了解這點並牢記在心是非常重要的,否則,我們就會陷入“自我一直存在,直到成佛,自我才不存在”的想法中。對佛教的一個常見錯誤觀念,便是認為佛教的目標就是要除掉自我,然而佛教真正教導的是,我們沒有什麼須要除掉的——根本無所謂存在或不存在,有的只是我們認為自我存在的幻覺,我們相信並緊抓著這種幻覺,以為它是真的。
佛教認為眾生是由稱為五蘊的五組連續現象所組成。五蘊分別是:一、色蘊,這是指肉體,各種不同的元素結合成器官和身體組織;二、受蘊,包括樂受、苦受和不苦不樂的舍受;三、想蘊,這是指對于色、聲、香、味、觸、法的概念;四、行蘊,由心靈的沖動所組成,例如喜悅、快樂、決心、強迫、專注等等;五、識蘊,一般而言,包括六種感官心識。
如果五蘊之中能找到任何永恒堅實的東西,那麼就可以相信,因為有了這些基礎,“自我”是存在的。但是,如果...去分析一下組成“自我”的五蘊,我們絕不會發現其中有任何東西可以指著它說這是“自我”的本質或基礎。原因是:我們的身體、心理、感受、想法一直都在改變,因此,其中任何一項都不能作為自我不變的本質或究竟的根本。
“自我”是根本無明,它是被誤認為真實的一種幻覺。因此,凡是從“自我”生起的一切,一定都是無明與幻覺。“自我”永遠都設法確定它自己的存在,這顯示出它基本的不穩定。
當你說“我愛你”的時候,你的意思並不是這樣,而是在問“你愛我嗎”,或者是“我想擁有你”、或“我要你讓我快樂”。你所能講出最誠實的一句話就是:“我愛你幾乎和愛自己一樣多。”我們所說的愛,通常是不折不扣的自私——從日后關系的發展結果,就可以看出這個道理。
空性”的意思是,事物並不是依照你所標示的樣子存在。...我們自然傾向認為自己的見解最正確,別人見到的顯現是錯的,然后經常變得很生氣,並且浪費時間去做一些無益的爭論,試圖說服別人——接受所謂“正確的看法”,而這種正確的看法其實是我們的看法。
真正的空性覺知一切事物,因為它不受貪、瞋、癡等自我的觀點所遮蔽。見到空性並不意味著達成“見到某種東西”的佛教目標。見到空性表示“見到一切事物”,因為空性不排斥任何事物,函括了一切事物。
空性也指“因緣相依”的真理。一切事物都互相依靠其他的東西而存在,就像左和右,如果沒有右,那就沒有什麼叫做左——那就是空性。...同理,也應該有不需要客體的主體、有不需要他人的自己等等。由于存在與不存在是互相依存的,因此沒有所謂的“真正存在”,也沒有“真正不存在”。
對自己本性的無知,造成了巨大的疏離感與不安全感,于是我們開始捕捉某種的自我存在。不明白自己的真實本性又想要了解,我們便創造出假的本性——自我,它的本質是痛苦。自我基本上就不穩定,再加上渴望證明自己真實存在,因此它一直都不自在,渴望有什麼能讓它穩定、讓它感到真實——這當然不可能。由于這種熱望和對存在的堅持,我們就陷入無可逃避的生、老、病、死等痛苦的循環之中。
如果除去所有的惡以及無明,還會有某種東西留下來,並不會完全空無所有。換句話說,無明是由某個地方或某個容器中消失的。無明消失的那種狀態,就是所謂的“智慧”。
無垢也無凈[才是]真正清凈。凈是相對于垢而存在的,究竟實相從來不曾垢染,因此也不可能被清凈。干凈與骯臟都不是衣服的真實本性,兩者都是無明迷惑,正如貪、瞋、癡與無貪、無瞋、無癡都同樣是迷惑。... 因此,惑與不惑都不是佛性,佛性超越惑與不惑。
業是“自我”的能量與行動。任何期望得到某種結果所啟動的行為,也就是任何因貪、瞋、癡所造成的行為,都會產生業。剛開始,“自我”執著自己的存在,投射出自己和他人,然后有了互動而創造了業。由自己和他人互動中流出的業力,穩定了原先二元對立的幻覺,更加入了“自我”在其中表演的各種貪、瞋、癡的電影,電影中交織了復雜的情節、插曲、發展等,足以使“自我”陷在里面。在這個時候,業開始創造出“自我”,“自我”也創造出業力——這種周而復始、反覆滋養它本身,而讓自己一直受苦的現象,就叫做“輪迴”。
根據佛法,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發生的。主客的一切現象都有它們的因緣,要摧毀某件事物,只有摧毀它特別的因緣才行。果報是特定的現象,能生成或毀滅某種事物的因緣,對于其他事物並不具有同樣的效用。例如,水可以滅火,但卻能讓鴨子快樂。因為事物無法自行生起或消失,如果桌上有一滴水,只要讓水繼續存在的因緣具足——沒有陽光、風、熱、更多的水或時空的干擾,水滴就會一直維持下去。就像這樣,業也是一種無法自己消耗掉的能量。這並不表示業是永遠的、不可變動的,業是能量的延續——從行動所開始的一連串過程,經過時間,遇到某些因緣會發生反應而改變,直到成熟。行動與過程很自然地和無常有關,這表示事物會改變,不會永遠保持同一個狀態。了解無常和變易性的特質,使我們能有意識地創造善業,減弱或摧毀惡業,不會成為我們所盲目製造的事件的受害者。
佛教中轉世再生的概念,主要是和心的連續性有關,而不僅只是平常所認為的轉生進入不同身體而已。每件事物都是由于特殊的因緣而出現、消失,這與佛法中出生、死亡和轉世的理論完全一致。... 然而要出現轉世,即心識的相續,倒不見得身體一定要死亡才能發生。每當一件事物終止、另一件事物開始的時候,我們就再生了。如果我們生氣,就生在地獄中;接著,為了安撫自己,以服用鎮定劑或毫無節制地進食來麻痹自己,讓心變得愚昧,那麼我們就在畜生道中投生了一陣子——這就是業和再生在每一刻中的運作狀況。前一刻的心使得現在的心出生于某種境界,現在的心又創造出緣起,決定了將來心的狀況。
由于心識之流的因緣在身體死亡之后仍然繼續,所以除非有什麼阻礙,否則心識便繼續下去。只要仍有自我,就有二元對立,那就造成業力;而業的能量,就是不管身體發生什麼,都讓心識之流持續下去的緣。心的連續就是所謂的再生。因為心具有色蘊的習慣模式,所以轉生通常和取得某種物質形體有關。
成佛是相續心識的唯一障礙和對治方法。成佛摧毀了“自我”的妄見,從根切斷了心的相續;...轉世再生和永恒的靈魂毫不相干,佛教中並沒有永恒的心這種概念。雖然今天的心和昨天的心不相同,但沒有昨天的心,就不會有今天的心——兩者不同,卻又不是完全不同。心就像河流,是連續或是過程,現在的狀況和以前的狀況,並不是相同的,也不是不同的。
許多人看不起幻覺,認為那只不過是一種想像,但是我們生活中很少有什麼東西不是幻覺和想像。[事實上]幻覺的能力非常大,它經常決定了你全部的生活經驗。習性、經驗、偏執、憤怒和貪欲,這些因緣投射到相對現象的空白熒幕上,假如沒有障礙,你會發現,自己就是“輪迴”這部電影的製片、導演、演員和觀眾。因為你只知道這些,所以把它們當成事實。
根據佛教哲學,心創造出萬物;或者更正確地說,萬物就是心。這表示,除非有個意識知道某事物為某事物,否則它就不成某事物了。主體、客體彼此互相依存、互相關聯,因此沒有客體可以完全和心靈過程分開。如果外在客體真實存在,那麼我們就可以透過智力的分析、數學理論或科學實驗室來發現現象的真實狀況。但是,因為情形並不是這樣,所以只有從自心下手,你才能體驗到現象與自己的實相。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2007年1月28日 星期日
[摘錄] 宗薩欽哲仁波切「佛教的見地與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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